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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卷

 南蠻

  夫南方曰蠻。雕題、交恥有不火食者矣。黃帝馭極,乘白鹿以獻鬯。周成正統,貢白雉而重譯。其通道中國,厥惟舊哉。自是而降,箕踞如趙佗,而陸賈能使其蹷起。悖慢如黎桓,而李若拙能令其避席。漢、宋二史,翹然南服之斗山也。於惟昭代,垂衣裳而向離,舞乾羽以格苗,文教所暨,赤海澄波。內則天子開明堂以受其朝,外則行人秉玉節以宣其命。天威咫尺,口山呼而首角崩者,惟恐或後也。用揭炎徼,以示《四牡》。指南,其正南則曰安南;曰占城;曰真臘;曰滿剌加;曰暹羅;曰爪哇。西南則曰渤泥;曰鎖里、古里;曰蘇門答剌;曰錫蘭山;曰三佛齊;而雲南百夷、佛郎機附焉。揆厥星輪,風土不習,瘴雨嵐煙,蛇蜇獸毒,所當為國珍攝者,固自有在也。若夫橐中之賜,裝直千金,史遷誇之,以為使者之榮,則豈我所敢聞哉!志南蠻。

  安南

  安南,古交趾也。宋、元以來俱國,今為都統司。秦時為象郡。後屬南越王趙佗。漢武帝平南越,置交趾、九真、日南三郡,又置交趾刺史。建武中,任延、錫光為交趾、九真守。教民耕種,制為冠履,漸立學校,始知婚娶。女子真側反,馬援討平之,立銅柱為界。

  相傳在欽州古森洞上有援誓云:「銅柱折,交趾滅。」交人過其下,必擲土石培壅之,抵思明府南。又日南郡亦植二銅柱,各有伏波廟祠援。

  又王守仁《宿伏波祠下詩》曰;「樓船金鼓宿烏蠻,魚麗群舟夜上灘。月繞旌旗千嶂靜,風傳鈴拆九溪寒。荒夷未必無聲服,神武由來不殺難。想見虞庭新氣象,兩階乾羽五雲端。」則其祠不止日南也。

  建安中,交趾郡改為交州。吳分其地置廣州,而徙交州治龍編(時有龍見,故以名縣)。唐初改安南都護府,屬嶺南道。安南之名始此。後改靜海軍,分屬領南西道。唐亡,土豪曲承美據其地。劉隱自廣州取之。尋為愛州將楊延藝所據,傳於紹洪。其將吳昌岌復奪之,傳其弟昌文。宋乾德初,昌文死。其族吳處玶等爭立,管內大亂。有丁部領者平之,自稱大勝王。私署其子璉為節度使,聞南漢平,上表內附。開寶八年,詔封丁部領交趾郡王,璉為節度使。安南土地自此視為蕃夷矣。後部領與璉俱死,璉弟璿立,尚幼。大校黎桓篡之,黎氏有交趾自此始(丁氏傳世共十一手)。宋遣兵討桓,桓詐降。宋兵不利召還,桓上表謝罪入貢。以桓為安南都護,充靜海軍節度使,尋亦封交趾郡王。桓死,其子為大校李公蘊所篡(黎氏傳世共二十年)。宋授節度使,封南平郡王。公蘊死,其孫日尊僭國號於境,傳子乾德,入寇嶺南,連陷欽,廉二州。末遣郭逵問罪,敗其兵於富良江,殺其子洪真。乾德懼,奉表詣軍門納款,乞修職貢,還所奪州縣,詔即賜以廣源州。

  乾德初,約還欽、廉、邕三州,官吏千人。久之,才送民二百二十一口。男子年十五以上皆刺額,曰天於兵;二十以上曰投南朝。婦人刺左手,曰官客,以舟載之,而泥其牖中,設燈燭,日行一二十里則止,而偽作更鼓以報。凡數月乃至,蓋欲示海道之遠也。然廣源舊隸邕管,本非交趾所有。吾民遭其荼毒,反益地與之。

  至孫天祚,淳熙元年進封為安南國王。安南之為國自此始矣。再傳而至昊旵死,無嗣。其女昭盛主國事(李氏八世共二百二十年)。既而以國授其夫陳日煚。宋復封為安南國王。蒙古遣兵破其國,日煚表宋乞世襲。宋以日煚為太王,命其子威晃紹封。威晃一名光昺,始立,詭名以欺中國矣。光昺上表奉貢,蒙古主忽必烈亦授其封。宋亡,光昺次年死。子日烜立。是時蒙古建國號為元,全得天下,而遣使召之,不行;明年再召,以疾辭。止遣叔遺愛代覲。世祖怒,封遺愛為王,以兵千人迭之就國。安南弗納,遺愛懼,夜逃去。日烜僭稱大越皇帝。襲其父名威晃(父子同名,猶林邑、陽邁也),傳立於其子日燇。自稱太上王(按李陳相承,皆僭大號。光昺改元紹隆,日燇改紹寶)。日烜死。子日燇尊遣使入貢,願為藩臣。其後三世入貢,止稱世子不稱王,亦不請封。傳至日煃。

  本朝洪武元年,遣尚賓館副使劉迪簡齎詔往諭,沒於南寧。上聞之,尋復遣漢陽知府易濟往諭。詔曰:「昔帝王之治天下,凡日月所照,無有遠邇,一視同仁。故中國尊安,四方得所,非有意於臣服之也。自元政失綱,天下兵爭者十有七年,四方遐邇,信好不通。朕肇業江左,掃群雄,定華夏,臣民推戴,己主中國,建國號曰大明,改元洪武。頓者克平元都,疆宇大同,已承正統,方與遠邇相安於無事,以享太平之福。惟爾四夷君長酋帥等,遐遠未聞。故茲詔示,想宜知悉。」二年日煃遣少中大夫周時敏、正大夫段悌、黎安世、阮法等四人來貢方物,賀即位,且請封爵。遣翰林侍讀學士張以寧、典簿牛諒往封之。賜駝紐塗金銀印。以寧、諒未至境,而日煃已於五月先卒。從子日熞當嗣。國人白請誥印賜先王者授之。以寧不從,曰:「此吉禮,非凶事也。今爾國有喪,況來文伊先君之名,非世於之名,降印非禮也。爾國當遣使往奏,庶依大禮。」於是國人從之。日熞乃復遣陪臣杜舜欽請封。上自制文。遣翰林編修王廉充弔祭使,吏部主事林唐臣充頒封使。命取前使張以寧、牛諒所護印及賜物畀之。廉既行,詔復以漢伏波將軍馬援昔討交趾,鎮服蠻夷,其功甚大,命廉祭之。

  按志載,馬援既平交趾,謂官屬曰:「吾弟少游常哀吾慷慨有大志,歎曰:『士生一世,但取衣食才足。為郡縣吏,守墳墓,使鄉里稱為善人足矣。至求嬴餘,自苦耳。』吾在浪泊、西里間,賦未滅時,下潦上霧,毒氣薰蒸,仰視飛鳶,跕跕墮水中。念少游語,何可得也!」夫援之勞苦王事如此,後且不免薏<艹似>明珠之謗。大丈夫立功外域,豈易易哉!我聖祖念及追祭。不惟表其勛於一方,亦可白其心於千載。其崇前勸後之意亦獨至哉!侍郎劉梅國有《過伏波廟詩》曰:「勛業垂南粵,長懷馬伏波。風雲疑戰陣,魚鳥畏兵戈。廟倚高灘險,詩題古壁多。重來三十載,還聽釣翁歌。」此詩意蓋謂裹革之壯不若持竿之悠也。然人各有志,亦不可一律論云。

  二使至其國。日熞率陪臣郊迎,彩輿入,設日煃靈位。廉面宣御文。日熞率陪臣再拜,俯伏以聽。翼日,唐臣等捧詔印賜之。日熞率陪臣北面跪受。頓首稽首,成禮而退。初,交人惟以長揖為敬,至是,始行拜禮。王上表謝。上覽大喜,賜以寧詩,並序曰:「朕聞歷代賢君必有賢臣。能事其主者,居則規諫有方,出則能示威德,以撫四夷。漢之陸賈奉詔於南越,馬援持書於竇融是也。朕居江左十有六年思慕此等之臣,終未得至,怏怏於心。自即位之初,特遣翰林官知制誥事張以寧、典簿牛諒使安南,初未知其懷抱何如。去後,今年實封來奏,朕再三覽之,喜不自勝。朕思安南僻在外夷,瘴煙甚重,古人以為要荒,聖人不居之地,賢者不游之處,恐瘴煙乖其體故耳。今我臣以寧抱忠真之氣,奮古能使之風,執之以大義,守之以法度。使安南覆命而後降印,又速能化夷行中國之禮,可謂智哉!綴詩以勉之。句雖不聯,朕本非儒;文之不深,專述其事耳。」詩曰:

  「聞說西南瘴似煙,林叢草木有蛇蚿。承差不避銜君命,自是前賢忠義傳(送以寧初使)。

  嶺南南又海南邊,惟有安南奉我天。使者往還多議說,瘴雲埋樹若堆煙。人民跣足為鄉禮,斷髮衣袍似野禪。話到異方人異處,老臣何日得來前(得以寧實封)。

  我臣奉命之丹徼,驛路迢遙渡幾河。野宿聽猿啼夜月,朝看狸走疾岩阿。風塵未紀何回日,取性觀山景態多。晴朗好瞻紅日勝,旦陰驅逐片雲過。

  離馬乘舟涉大洋,風號帆掛幾尋檣。巨鼇聞詔衝前浪,淵底雄鮫翊駕航。舵轉水鳴聲霹靂,蚌開珠擁海雲光。我臣勁節遐方靜,好把丹衷奉上蒼(念以寧涉江海)。

  卿初奉命便前奔,道路崎嶇實慘魂。千尋樹杪猿飛走,萬壑風生瘴氣昏。日暮烏啼人不到,月沉象吼夜還溫。何時化作中原地,風俗流行禮樂敦。

  使者登山日進程,崎嶇石徑動人情。烏啼深樹聲投耳,獸立幽陰未識名。太古以來樵不到,至今人往獸無驚。蜂頭一點無科木,駐馬觀來四海平(念以寧入重山)。

  卿因國事往期年,應是朝同世子賢。語善久知人道是,話非雖牡遠無邊。也知周廟三緘口,猶恐臨時不自然。彼處受封王即位,但將詩慶便迴旋(慎言)。

  海賓邦國寶多珠,勿為區區化作迂。此去爾家豐俸祿,好將方寸向前圖。功名千載誠難得,一失應須目下汙。記得黃金乘夜送,四知不納卻非誣(戒財)。

  華林江狹水湍流,為問民人是幾秋。水色紅黃民性獷,山生巨獸象為頭。我臣至彼還修養,豈被南方瘴氣愁。彼國有人依禮待,卿當歸告甚崇優(保身)。

  安南世子性惟賢,志氣將來必備全。初附能尊中國禮,訃音來報朕心憐。以寧休作殊邦看,萬里神交是宿緣。更把聖書深道與,直教素服衣三年(諭令世子守服)。

  以寧留安南俟命。逾年,同唐臣、廉、諒俱歸。道卒,詔有司還其柩,所過郡邑祭之。

  按《詩》之《四牡》、《皇華》,皆為使臣而作者也。《四牡》曰「我心傷悲」,曰「不遑啟處」者,述其行役之苦,慰之以情也。《皇華》曰「每懷靡」,及曰「周爰諮詢及」,者,勉其恪職之常,規之以正也。慰之以情則作愛,規之以正則作敬。古之使臣所以必不辱命者,良有感耳。我聖祖賜以寧詩,如《涉江》諸篇,非《四牡》慰勞之仁乎!如《慎言》諸篇,非《皇華》規敕之義乎!且序復謙謂「朕本非儒,文之不深」,而皇言渾涵,聲出為律。謁乎如父子相恤,侃乎如師友相勵。使臣有不勃興其愛敬之心而完璧以歸者,必非人也!且以寧為元名進士,以文學擅於時(人呼為小張學士)清潔自守,所居蕭然。其奉使也,袱被而往。臨終有詩云:「覆身惟有黔婁被,垂橐都無陸賈金。」則其不辱可知。此又非我使臣矜式也哉。

  日熞嗣立,恪修職貢。上遣禮部員外郎吳伯宗往報之。

  伯宗名祐,金溪人,以字行。十歲,通舉子業。先達見其文,歎曰:「此兒玉光劍氣,終不可掩。」洪武庚戍,鄉試解元。辛亥,及廷對,中狀元。有《使交集》。

  日熞復為其伯父叔明所篡。叔明遣使入貢,禮部主事曾魯覽副表曰:「前王為陳日熞,今乃名叔明,何也?」函白尚書詰之。使者以實對。蓋叔明奪位懼罪,乃托修貢以覘我耳。事聞。詔卻貢,不受。上問丞相曰:「曾魯今禮部何官?」對曰:「主事。」即日召拜侍郎。

  魯字得之,江西新淦人。博通五經,早有時譽。今至驟顯。後甘露降鍾山,近臣撰賦以進。上命取諸賦令侍臣讀之。至魯賦,獨曰:「此魯作耶?豈新進可驟至哉!」尋乞骨歸。卒於南昌。

  叔明上表謝罪,請封。不與,詔以前王印視事。尋表稱年老,以弟日煓代。許之。日煓立,請其國貢期。詔三年一貢,王立則世見。

  十一年,叔明告日煓卒。弟日煒代。時安南久與占城搆兵,詔叔明與占城平。叔明屢遣使貢方物,詔戒諭之。

  二十一年,國相黎季<上(牙攵)下厈>幽日煒於城外,尋弒之。立叔明子日焜,大柄皆出季<上(牙攵)下厈>。

  二十九年,叔明死,告哀。上以叔明懷奸挾詐,篡弒取國,若遣使弔慰,是獎亂佑賊,非中國撫外夷之道也。命禮部移文,使彼知之。

  三十年,安南侵據思明府地百餘里。思明守訴於朝。遣行人陳誠、呂讓往諭日焜,還其地。日焜言:「此地安南故土。今復守之,非有所侵。」議論往返不決。讓以譯者言不達意,復自為書與日焜曰:「邇者思明府土官黃廣成奏言安南侵據壤地。朝廷稽典冊考圖記,遣使告諭,俾還所侵。自誠等到王國宣佈上意,開陳事理,而執事所執益固,未肯聽從。今以前代載籍所記疆場利害,為執事陳之:按志,安南古交州地。東漢時女子徵側作亂,光武遣馬援率師平之。遂立銅柱紀功,亦所以限內外也。在唐則為五嶺管之,以都統護。宋時李乾德寇邊。郭達將兵討之,擒偽太子洪直。乾德懼而割廣涼門、思浪、蘇茂、桄榔之地以降。則當此時此地尚為中國所有。況銅柱以北丘溫等地乎?元世祖時,爾祖光柄入款稱臣。及日焜嗣立,失臣子之節於世祖,時興問罪之師。日烜蒙荊棘伏草莽,生民殆盡,城郭幾墟。日燇嗣立,祈哀請罪。世祖遣使降詔,諭令入朝。當時詔書有還地之語,而日燇云,向者天使辱臨小國,迎送於祿州。小國懼有侵伐之罪,往往辭之丘溫而已。觀此,則丘溫以北之地其屬思明已明矣。今安南乃越淵晚,逾如嶅、慶遠而盡有之。抑乘元末之亂僥倖而得之乎?行人下車之日,王之君臣皆曰此地舊屬安南。未審何所據而然也。苟如執事所言,則志書紀日焜之言無乃但為浮說耶?抑王懼有侵利之罪,固執無稽之言以自飭也!我皇上天錫勇智,表正萬邦,怙終者雖小過不赦,改過者雖重罪亦釋。傳曰,過而能改,則復於無過;過而不改,是謂過也。改過致祥,往歲龍州趙宗壽之事是也;吝過致殃,近歲南丹奉議諸蠻酋是也。是皆明效太驗所共聞者。王能避禍迎祥,歸其侵地。豈惟祖宗之安,亦一國生民之幸也。釋此不圖,爭而不讓,是為怙終自禍矣。惟執事圖之!」日焜抗辨猶昔。

  讓字克遜,山東平度州人。洪武間舉進士,為行人。後遷監察御史,終陝西僉事。

  後日焜餽黃金及檀香、沉香等物。讓卻之。日焜曰:「贐者,禮也。自陸賈時有之,不必多辭。」讓曰:「慰佗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衝,是召禍者也。陸賈受其金以分諸子,是冒利者也。王顧以尉佗自處而以陸賈處人。何其陋哉!」日焜愧服。誠、讓以其事歸奏。時廷臣請出兵討之,上曰:「蠻夷相爭,自古有之。彼恃頑愚,終必取禍。姑待之而已。」革除。建文元年,季<上(牙攵)下厈>弒日焜。立其子顒。未幾,復弒顒。立其幼子<上安下火>。尋又弒<上安下火>。大殺陳氏宗室,奪其國。季<上(牙攵)下厈>自謂舜裔胡公滿之後,更姓名曰胡一元。子蒼曰胡<上大下互>。季<上(牙攵)下厈>僭號於境,稱太上皇。<上大下互>稱大虞皇帝(改元元聖)。

  永樂元年,蒼奉表賀即位。具奏稱己陳氏之甥,為眾所推,推權理國事,乞賜封爵。遣行人楊渤往廉之。蒼遣使隨渤入朝,進其國臣民。奏章謂蒼實陳氏甥,遂得封為安南國王(蒼僭號如故,改元紹成)。二年,陳氏舊陪臣裴伯耆潛至京師,奏季<上(牙攵)下厈>父子弒主篡位,乞復立陳氏子孫。會老撾宣慰司亦送陳日烜孫天平赴闕,上憐而納之。賜以居第。月給廩餼。適安南賀正旦使至。上命禮部出天平示之。使者識其故王孫也,皆錯愕下拜,有感泣者。伯耆在列,責使者以大義,皆惶恐不能對。上遂遣敕責蒼。蒼上表謝罪。上命行人王樞諭蒼,令其迎還天平,奉以為君。當別封爾大郡上公爵。蒼奏如命。

  金幼孜《文集》有《贈王行人使安南詩》曰:「承恩曉出九重天,王事驅馳念獨賢。奉詔尉佗煩陸賈,尋源西域得張騫。車書自昔通南紀,聲教於今遍八埏。聖主綏懷恩似海,慇懃德意在敷宣。」

  四年,命行人聶聰送天平歸國。上敕廣西總兵韓觀選兵五千,委其副都督僉事黃中將之,以防變。時大理寺卿薛嵓謫廣西,中舉以輔行。既入安南境,至丘溫。季<上(牙攵)下厈>遣陪臣黃晦卿等以廩餼迎候,及牛酒犒師。晦卿及諸從者見天平,皆拜舞踴躍。中遣騎前覘之,往來皆無所見。而迎者壺漿相屬於路。中以為實,然遂徑進,度隘留、雞陵二關。將至芹站,山路險峻,林木蒙密。軍行不得成列,且遇兩潦。忽伏發,大呼劫天平。遠近相應,鼓噪動山谷,寇且十餘萬眾。中等亟整兵擊之,寇已斬絕橋道,不得前。天平與嵓皆死。中等不得已,引兵還。事聞,上大怒。謂成國公朱能等曰:「蕞爾小醜,罪惡滔天。猶敢潛伏奸謀,肆毒如此。朕推誠容納,乃為所欺。此而不誅,兵則奚用?」能等皆曰:「逆賊罪大,天地不容。臣等請仗天威,一舉殄滅之。」上遂決意興師。明日,上視朝罷,御右順門。召成國公朱能、新城侯張輔謂之曰:「安南黎賊罪大惡極,天地所不容。今命汝等將兵討之。爾等由廣西入,西平侯由雲南入。度用師幾何?」能等對曰:「臣聞仁不可為眾也。仁義之師天下無敵。臣等奉揚天威,當一鼓掃滅。師之多寡,惟上所命。」上壯之,乃大發兵徵討安南。命成國公朱能佩徵夷將軍印,充總兵,鎮守雲南。西平侯沐晟為左副將軍;新城侯張輔為右副將軍;豐城侯李彬為左參將;寧陽伯陳旭為右參將。命兵部尚書劉<礻易>參贊軍事;刑部尚書黃福、大理寺卿陳治督軍餉。置神機、游擊、橫海、鷹揚、驍騎等五將軍,選都督、都指揮等官充之。共二十五將軍,督兵分道進發。命沐晟率四川、雲南兵由臨安府蒙自縣入;朱能等由廣西思明府憑祥州入。令彼此犄角,聲勢相聞。

  時有言黃福,建文舊臣,不宜復任。上曰:「君臣相與在推誠,不可蓄疑。唐太宗時,王圭、魏徵、尉遲敬德亦仇敵也。上能推誠,則人樂盡力,勿復有言。」後黃福果能樹遺愛於交趾。則亦有以感之也。

  上幸龍江。禡祭誓眾曰:「黎賊父子必獲無赦。脅從必釋。毋養亂,毋玩寇。毋毀廬墓,毋害稼穡,毋姿取貨財,毋掠人妻女,毋殺降。有一於此,雖功不宥。毋冒險肆行,毋貪利輕進。罪人既得,即擇立陳氏子孫賢者,撫治一方。班師告廟,揚功名於無窮。其往勉之。」

  按觀誓眾之詞,俱平定安集之略。與古帝王神武不殺,真有光哉!

  上遣使祭告岳鎮海瀆之神。俾黃中立功贖罪(時賊得志,改元開大)。師至龍州。又遣行人朱勸往諭季<上(牙攵)下厈>父子,許其以金鑄身,納款贖罪,不從。朱能有疾,留龍州。張輔等率師發憑祥,度坡壘關,入安南境。前哨破隘留及雞陵二關。賊皆敗走。輔傳檄數賊大罪二十,求陳氏子孫復其王爵。遂近度芹站,至昌江市橋。造浮橋,濟師北江府新福縣駐營。沐晟亦率雲南兵至白鶴,遣人來會。時賊恃偽東、西都及宣江、洮江、沱江、富良江以為固。於江北岸緣江樹柵,凡邊隘增築土城,城柵相連亙九百餘里。盡發江北諸府州民二百餘萬守之。又於富良江南岸緣江置椿,盡取國中船艦列於椿內。諸江海口俱下桿木以防攻擊。賊之東都守備亦嚴,時列象陣於城柵內,欲守險以老我師。輔等遂自三帶州駐市江口,造船圖進取。徵夷將軍成國公朱能卒於龍州,年三十七。先是,師逾庾嶺。上謂侍臣曰:「朕夜察天象。西師有憂。朱能其不免乎!能足辨斯事,第慮氣候非所習耳!」訃聞,上震悼,輟視朝五日。柩還,上親為文祭之,極其悲愴。追封東平郡王,諡武烈。能狀貌魁偉,身長八尺,驍捷有膽力。每遇勁敵,大呼馳鬥,以一當百,敵皆辟易。出謀制勝,靡有遺策。為將善撫仁卒。歿之日,將校皆為流涕雲。

  朱能既卒,即命張輔佩徵夷將軍印,充總兵官,督兵進討安南。敕曰:「大將軍開平王常遇春、偏將軍岐陽王李文忠等率師北征,而開平王卒於柳河川。岐陽王率諸將掃蕩殘胡,終建大業。爾等宜取法前人,殄除逆賊。」仍調兩廣、江、浙、荊、閩兵八萬從徵。十二月,張輔等克安南多邦城,賊西都亦潰。先是驍騎將軍都督僉事朱榮敗賊眾於嘉林江;沐晟軍亦至洮江北岸與多邦城對壘。輔率大軍營於城北之沙灘,與晟合勢。賊新築土城高峻,城下設重濠,濠內密置竹刺,濠外坎池以陷人馬,城上守具嚴備,賊勢如蟻。時宮軍攻具亦完。輔乃下令軍中曰:「賊所恃者此城,大丈夫報國成功名在此舉。先登者不次升賞。」於是將士皆踴躍用命。議遣兵夜襲其城,以燃火吹銅角為號。是夜四鼓,輔遣都督黃中等銜枚舁攻具過重濠,至西城下,以雲梯附城。都指揮蔡楊等皆登。以刀亂斲,賊眾驚呼。城上火炬齊明,銅角競響;城下將士俱奮勇繼登。賊倉皇失措,矢石不得發,皆走散。我軍遂入城。賊將又於城內列陣接戰,驅象當前。輔督游擊將軍宋廣等以畫獅蒙馬,神機將軍羅文等以神銃翼而前。象皆股栗,又為銃箭所傷,皆退走,奔突賊眾。官軍長驅而進,殺賊帥梁民獻、蔡伯樂等。追至傘圓山。賊死者不可勝計。於是循富良江南下,破其東都。賊棄城遁。乃駐軍城東南,招輯撫納,日以萬計,皆給榜使復業。右參將李彬、陳旭擊西都城。賊棄倉庫,焚宮室,逃入海。於是三江路、宣江、洮江等州縣次第來降。擢憑祥知縣李升於慶清,仍故父職,以伺察賊情。

  五年,輔合兵自北江濟軍,襲籌江柵,破之。又攻萬劫江普賴山,斬賊首三萬七千三百餘級,獲賊將殺之。餘黨潰散,盡得其船。仍使降人陳封招撫諒江、東潮等處人民安業。於是郡邑聞風相繼降附。得揲報季<上(牙攵)下厈>及其子澄等聚舟於黃江,遂水陸指進。至木丸江,賊舟膠淺,遂大敗,殺賊將阮仁子等。斬首萬餘級,生擒賊將百餘人,皆斬之。輔等追賊至富良江。賊悉眾拒戰,每舟聯亙十餘里,橫截江中。而用划船載木立柵以拒官軍。輔乘柵未備,躬督將士力戰。賊不能支。都督柳升等繼以舟師橫擊之,賊大敗。殺其將卒數萬人,江水為赤。乘風長驅至黃江,直抵悶海口,獲賊舟無算。黎季<上(牙攵)下厈>父子僅以數小舟遁去。偽吏部尚書范覽、大理卿阮飛卿等皆詣軍門降。輔求陳氏子孫未得。會有南策州人莫邃等同北江等府縣耆老千百二十人詣軍門言:「陳氏子孫被黎賊殺盡,無可繼承。安南本中國故地,願復郡縣,設官分理,以沐聖化。」即日遣人馳奏,謂:「臣伏計黎賊父子旦夕就誅。郡邑既平之後,宜有所統。陳氏已絕,無可訪求。必合開設都布按三司以總率郡縣,撫輯兵民。」奏上,群臣亦以為請,上曰:「俟黎賊父子悉擒而後處置。」五月,徵安南官軍獲賊首黎季斧及其子蒼、澄等,安南平。

  先是張輔等督兵迫賊至。海門,涇淺,久晴水涸,賊舟遁去。官軍至大雨,水漲數尺。舟師濟。眾大喜曰:「天贊王師滅賊也。」及輔率步騎至茶龍,舟師亦至。前哨都督柳升敗賊,獲船三百艘。餘賊遁。輔等乘勝迫之,至日南州奇羅海口。升前哨復與賊遇,賊困敗,黨與皆散走。生擒季<上(牙攵)下厈>及其子澄於海口山中。安南土人武如卿等復於永盎海口高望山獲偽大虞國王黎蒼、偽太子黎芮,並賊將偽柱國東山鄉侯胡杜等。餘眾悉降。交南平,得府十五,州四十一,縣二百零八,戶三百一十二萬。

  安南平,捷奏。群臣稱賀。上曰:「此誠天地宗社之靈,將士用命所致。朕何有焉!」群臣復請開設三司郡縣,詔天下以安南平。立交趾都布按三司及軍民衙門,設官分理境內。高年碩德,有司即加禮待。窮民無依者,立養濟院以存恤之。有懷才抱德可用之士,有司以禮敦遣至京,量才於土敘用。仍降敕褒諭輔等,休息士馬,俟天氣清肅即班師。復敕輔等曰:「得所奏,陳氏實已絕嗣。郡縣不可無統,請設三司撫治軍民。今皆如所請,立交趾都指揮使司,以都督僉事呂毅掌司事,黃中為副。再選能幹都指揮二人副之。布政司、按察司以尚書黃福兼掌之。以前工部侍郎張顯宗、福建布政司左參政王平為左右布政使。前河南布政司左參政劉本、右參政劉昱為左右參政。前江西按察司周觀政、安南歸附人伯耆為左右參議。前河南按察使阮友彰、按察副使楊直為按察副使。前太原知府劉有年為按察僉事。別選辦事官發去,可於府州縣等衙門官內任用,仍具名來聞。不足者別令吏部銓注,今遣印信付爾給授之。改大理寺卿陳洽為吏部左侍郎,遣郎中張宗周等以吏部勘合二千道付之。令其與新城侯張輔、西平侯沐晟、兵部尚書劉<礻易>量才給與勘合授職。

  開設十五府:交州府領州五縣二十三,北江府領州三縣七;諒江府領州三縣十五;三江府領州三縣七;建平府領州一縣九;新安府領州三縣二十一;建昌府領州一縣九;化府領縣四;清化府領州三縣十九;鎮蠻府領縣四;諒三府領州七縣十六;新府領州二縣九;義安府領州二縣十二;順化府領州二縣十;太原府領縣十一。以演州、宣化州、嘉興州、歸化州、廣威州直隸布政司。後又設昇華府,領州四縣十一。其餘衛所大率與府州縣兼設。輔等遣都督柳升齎露布獻俘至京。上御奉天門受之。文武群臣皆侍,兵部侍郎方賓讀露布畢。季<上(牙攵)下厈>及子蒼、偽將胡杜等悉付獄誅之,而赦其子孫。惟蒼弟澄進神槍法,詔官之。

  張輔《平南露布》曰:「伏以天討有罪,聿興弔伐之師;武功告成,爰舉獻俘之禮。渠魁盡獲,海嶠肅清。蓋除惡必鋤其本根,而絕患寧存乎萌櫱。安南逆賊黎季<上(牙攵)下厈>更姓名胡一元,及子黎蒼更姓名胡<上大下亙>者,僻居炎徼,負固海隅,豺狼之殘孽,蛇虺之遺毒。戕賊國主,潛移陳氏之宗祧;荼毒生民,數犯朝廷之邊境。攻圍詔使,侵暴鄰邦;僭稱大虞,竊紀年號。酷刑威眾,人懷孥戮之憂;橫斂剝民,家被掊克之害。銜冤動地,無辜吁天。聖恩嘗許其自新,狂豎怙終而不改。擠遏天朝之使,賊殺故主之孫。凶甚三苗,舜法豈容於原宥。罪浮徵側,漢兵必事於剪除。臣等恭奉制書,總率師旅,鷹鸇鵰鶚,先雲氣而度斗南;貔虎熊羆,挾風威而逾嶺表。既破重關之險,飛渡長江,遂拔多邦之城,殲夷群醜。乃乘破竹之勢,分遂竄蒿之夷。東都立平,西都亟下。餘孽如蟻螘之聚,迅掃於盤灘、困牧;賊黨猶爝火之然,撲滅於嚕江、仙侶。市廛安堵,郡邑向風,士民上書陳其罪惡者動以千計,土人效順願同追剿者何啻萬人。乃督舟師,進逼膠水,逐鯨鯢於海口,困虎兕於柙中,暫爾偷生,須臾延命,因駐我師而設備,欲致彼賊以就誅。狂悖猶欲鴟張,丑類仍懷豕突。傳報賊眾引兵駕象以來侵,憤激諸軍鳴劍抵掌而往捕。臣彬臣旭戒行既遠,都督柳升警報倏來。賊往入於黃江,船悉來於悶海,遣偽將謝仁鑒等,又於今年三月三十日犯咸子關。臣輔遂用弩以躍馬,督陣以麾兵。調驃騎將軍吳旺等領精兵而至前,急擊登岸之勁賊;都督僉事柳升等率舟師而力戰,奮剿游水之逆徒。殲其群凶,斃其首將,瀘水盡赤,長江屍壅而血腥,殺氣騰空,終日雲昏而霧慘。臣晟率都指揮柳宗等領馬步官軍水陸夾攻。矢鏑雨注,而莫我敢遏;銃刨雷釣,而所向無前。大肆剪屠,餘燼潰散,乘勝追襲。由嚕江至於黃江,賊黨奔逃,獲海艦及其戰艦。遂振旅於膠水,復陳師於交州,誓殄賊以寧邊,當奮身而勵眾。四月二十九日,舟師至典臾門,晴久水涸,賊眾捐舟而先遁,我軍欲進而莫前。俄然雲作沛然雨下,水漲數尺,信川祗之效靈,船過千艘,豈人力之能致。不待渡河而冰合,奚勞拜井而泉流。有開必先,慶罪人之斯得,惟動丕應,仰聖德之格天。狐疑猶豫,彼方謀三窟以庇身;雷厲風飛,我不可一曰而縱賊。五月十一日,生擒賊首黎季<上(牙攵)下厈>等。過師枕席之上,簞食來迎,救民水火之中,室家相慶。寬宥迫脅,招撫流離,奉宣恩命,獲遂更生。掃魑魅於炎荒,息妖氛於瘴海。臣輔稽諸載籍,安南本古交州。漢唐僅能羈縻,宋元猶被侵侮。僭竊跳梁,狃於故習,雖知兵而致討,終叛服而不常,覆載不容,人神共憤。今父子兄弟皆綁縛於轅門,宗族偽官咸生擒於麾下。自謂蠻煙瘴雨之僻處,歷代兵威所不能加。孰知聖德神功之齊天,六合全封而莫敢敵。勘定之速,邁三年之克鬼方,俘獲而還,陋六月之伐儼狁。雪前代之遺恨,解斯民之倒懸。將士歡呼,知天心之助順;蠻夷舞忭,信人道之惡盈。是皆聖略淵深,明見萬里之外,天威烜赫,坐收三捷之功。數百種鵰題鴃舌之民,咸躋壽域;幾千里魚鹽繁衍之地,盡入輿圖。復隆古之封疆,布中華之禮制。臣等曾無汗血之勞,獲申敵愾之志,皆遵成算,得效微勤,平定南夷,克清大憝。獻俘而告廟社,仰答神靈;盛醢以賜蠻夷,用昭天憲。聿新萬年之治化,永樂四海之清寧,無任歡呼慶忭之至。」

  輔等班師至京,上交趾地圖。東西一千七百里,南北二千八百里。建交趾布政司、按察司及都指揮使司於交州府。置府十七、州五,領各州縣衛十,千戶所二,軍民大小衙門共四百七十有二。於是輿圖復漢、唐職方之舊矣。以交趾所舉明經士人祺潤祖等十一人,為諒江等府同知。賜敕慰勉,上復親制詩賜之。

  六年,論平交趾功,進封新城侯張輔為英國公;西平侯沐晟為黔國公。並食祿三千石,子孫世襲。豐城侯李彬、雲陽伯陳旭各增祿五百石;清遠伯王友進封清遠侯,都督僉事柳升封安遠伯。戰死都督僉事高士文追封建平伯,並子孫世襲。親擒黎季<上(牙攵)下厈>軍人為首者王柴、胡超升指揮使,為從者李福等四人皆升指揮僉事。先是上問戶部尚書夏原吉曰:「升與賞孰便?」原吉對曰:「賞費於一時有限,升費於後日無窮,多升不若重賞。」上從之。於是惟升元功,餘皆班齎有差。

  陳氏建曰:「夏忠靖謂賞費有限,升費無窮,此謀國名言也;惟升元功,餘皆班賚,此祖宗朝賞功良法也。正統以後則有大不然矣。王驥麓川之役,封爵升職至萬餘人。天順中,有一衛官至二千餘人者矣。成化中,天下軍職至八萬餘人。正德中,遂逾十萬矣。使累朝賞功皆遵祖宗良法,夫豈冗濫至此!」《書》曰:「監於先王成憲,其永無愆」,有國者尚念之哉!

  交趾蠻寇簡定等作亂。命黔國公沐晟總兵討之。定,陳氏故宮,先是已歸附。將遣赴京師,復逃回去,與化州偽官鄧悉、阮宴等聚眾謀作亂。悉等推定為主,僭號紀元。寇交州近城,黎賊餘黨多應之,其勢日盛。官軍屢出無功,奏請益兵。遂命晟發雲南、貴州、四川兵數萬,往徵。仍命兵部尚書劉攜往贊軍事。沐晟帥師與交趾賊簡定戰於生厥江,敗績。兵郭尚書劉攜、都督僉事呂毅、交趾布政司參政劉昱等,皆死之。於是賊益熾,攻陷諸郡縣,進迫交州府。事聞,覆命英國公張輔為總兵官,清遠侯王友為副,帥師二十萬往徵之。

  七年八月,張輔兵至交。敗賊眾於咸子關、太平海口等處。斬首數千,溺死無算,生擒賊黨偽監門衛將軍潘岷等二百餘人,獲船四百餘艘。賊尊阮世每、鄧景異脫身逃。十一月,張輔進兵追交趾賊首簡定,於美良獲之。並獲其偽將相陳希葛、阮宴等,檻送京師。惟陳季擴、鄧景異逃於義安未獲。

  八年正月,張輔敗賊餘黨阮師檜於東潮州。斬首四千五百餘級,溺死尤眾,生擒二千餘人。敕召輔還。輔奏留黔國公沐晟,雲陽伯陳旭等討餘寇,而自帥師還京。

  九年正月,命英國公張輔總兵復往交趾,會合黔國公沐晟剿捕叛寇。先是陳季擴等上表請降,而中懷反覆。上許以為交趾布政使,其黨鄧景異等皆授以官。季擴疑懼,不受命。放兵劫掠,勢漸滋蔓。官軍不能制。上以張輔為交人所憚,靖亂非輔不能,故仍命總師往焉。七月,張輔至交趾督兵。敗賊阮師檜、胡具、鄧景異等於九真州月常江,尋復敗黎芷兵於福安,斬之。

  十一年十二月,張輔等大敗賊兵於愛子江,獲陳季擴。時輔偕沐晟等進兵順州。賊阮師檜等屯愛子江,設象伏以候官軍。輔偵知之,以戒。先驅群象來衝,一矢落其象奴,再矢披其象鼻。象奔還陣,自相蹂踐。官軍乘之,賊大敗。斬賊將阮山,生擒偽將軍潘經等數十人,賊眾死者無算。季擴走,追擒之於老撾。餘黨悉降,交趾復平。

  十二年,張輔檻送所獲賊首偽大越國王陳季擴及偽國公阮師檜等赴京師,誅之。

  十三年,前交趾參議解縉死於錦衣衛獄,徙其家於邊。縉,吉水人。天性英悟奇絕,七歲能賦詩,日記數千言。年十八,舉江西鄉試第一,連登洪武十一年進士。上親選拔為庶吉士,讀中秘書。日侍左右,特被寵眷。一曰寓大庖西室,諭之曰:「爾縉試舉今日施政所宜,直述以聞。」縉退,即草封事幾萬言以進。極論悉陳,無所諱忌。上敕其識。時兵部侍郎沈溍忌縉才,誣其狎侮胥隸。上不聽,擢監察御史。適都御史袁泰怙勢恣橫,諸道御史欲糾之無敢執筆為章者,縉揮筆立就,歷抵其奸狀。上慮縉少涵養,將為眾所傾。召其父至,諭之曰:「才之生甚難,而大器者晚成。」其以而子歸,益進其學。又諭縉曰:「朕於爾義則君臣,恩猶父子。其歸盡心於古人,後十年來朝大用爾未晚也。」會太祖賓天,縉趍赴臨。大臣謂赴臨非詔旨,遂謫為河州衛吏。上即位,擢為翰林待詔,命侍左右。縉英傑敢言,上喜之,遂見信用。既而侍書黃淮改中書舍人,入見。上與語,大奇之。凡視朝,特命淮與縉立於御榻左以備顧問。每夕召對至夜分,或便殿就寢;賜坐榻前,議論政事。同列不得預聞。尋復升縉為學士。後上與武臣丘福等議建儲,文臣惟金忠預,皆靖難時股肱也。武臣咸謂立高煦,謂其有卮從功,且上所最愛耳。金忠以為不可。卜猶豫未定,遂召解縉預議。縉言立嫡以長。復曰:「好聖孫」,指宣廟也。乃冊立世子(御名高熾。)為太子。高煦為漢王。及上欲徵交趾,縉謂自古羈縻之國,通正朔時賓貢而已。若得其地,不可以為郡縣。不聽。時上甚不喜太子,而寵漢府。縉謂不宜過寵,致起覬覦。上遂怒,謂離間骨肉。高煦怨縉。言於上曰:「易儲事藩邸舊臣無泄者,惟解縉泄之耳。」上怒,遂出縉廣西參議,尋改交趾。後縉入京奏事,適上北征。縉見皇太子而歸。上還京。漢王言縉瞰上遠出,私覲儲君,此無人臣禮。上怒。時檢討王你亦以罪謫交趾。縉偕儞趍廣東娛嬉山水,且上言請用數萬人鑿贛江以便往來。上大怒曰:「為臣受事則引而避去,乃欲勞民如此!」並你俱下獄。縉及王你之在獄也。獄吏考治索取同謀,縉不勝楚,因書大理寺丞楊宗、宗人府經歷高得睗、禮部郎中李至剛、中允李貫、贊善王汝玉、編修宋綋、檢討蔣驥、潘畿、蕭引高等,遂皆下獄。既而父、得睗、汝玉、綋、引高相繼死獄中。國史本傳稱縉文學書禮,冠絕一時。其為人曠易無城府,喜薦引士,然少慎擇。且所行多任情忽略,故及於罪。死年四十七,家徙遼東。洪熙初始令赦還。

  十四年,召交趾總兵官英國公張輔還京師。輔經營交趾前後凡十年。

  十五年,命豐城侯李彬佩徵夷將軍印,鎮交州。而遣中官馬騏監軍共守。騏貪黷誅求,郡縣激變,盜賊所在蠭起。

  十六年,交趾清化府俄樂縣土官巡檢黎利叛。總兵官豐城侯李彬遣都督朱廣討之,利敗走。利初從陳季擴反,充偽金吾衛將軍。後束身歸降,以為巡檢,然中懷反側。至是僭稱平定王,以弟黎石為偽相國,叚莽為偽都督,聚眾劫掠。廣兵討敗之,擒斬數百人。利遁去。彬遣兵討之,不克。右參政土人莫邃戰死。

  陳氏建曰:「張英國召還,而黎利孽作,交趾自茲杌捏矣。愚謂當時交趾既平,仍命英國公鎮守之,方為得策。如洪武中沐英既平雲南,即仍命沐英守之。英歿,仍命沐之子若孫世守之。然後諸夷率服而雲南為吾中國有也。何也?西南夷之所畏服者惟沐氏。非他將所能鎮壓也。今交人所畏服孰有逾於英國者乎?交南三叛,非英總師弗平。英國三召還,而叛亂俱不旋踵復作。夫交人所畏惟英國,視他將固蔑如也。使英國久鎮於茲焉,餘威震乎殊俗,歷二三紀後,庶幾世變風移,而交南長為吾中國藩服,與雲南齒矣。奈何失此一機,遂使二十二州郡士民復淪異域。不得與雲南同沾聖化也,可勝惜哉!」

  十八年,交趾右參政侯保與賊黎利戰,死之。左參政馮貴亦以討賊戰死。保,真定贊皇人。由國子生知襄城縣,有善政。初設交趾郡縣,擇人撫治,擢交州府知府,遷參政。時黎利剽掠郡縣,保率民兵築堡於要害御之,賊來攻,保與戰,不勝而死。貴,湖廣武陵人。進士,為給事中。升交趾參政,能撫輯流民,歸附者眾。有土兵二萬餘人,皆驍勇習戰,每出陣有功。後中官馬騏等疾之,盡奪其土兵。及黎利反,眾強。貴剿捕,獨以羸卒數百遇賊。兵寡賊眾,貴力戰而死。保為政廉恕,貴有方略,其死也,人皆惜之。

  巡按御史黃宗載言:「交趾新入版圖,勞來尤在得人。今府州縣多兩廣、雲南歲貢生及下第舉人,未入國學,乞仕遠方,遂授以職。既乏大學教養之素,又非諸司歷試之才,以故牧民者不知撫字,理刑者不諳法律。若候九年黜陟,廢弛益多。宜令到任二年以上者從巡按御史及布按二司嚴核其廉污能否,上狀黜陟。」從之。

  上敕李彬:「叛寇黎利等迄今未獲,未審兵何時得息,民何時得安,宜盡心畫方略,早滅此賊。」十九年五月,彬請屯田。九月,彬言利奔老撾。我進兵討捕,老撾輒遣頭目覽耆郎阻我兵勿入境雲。即發兵象大索利送軍門,久之竟不獲利。上曰:「老撾匿賊,持兩端。令彬遣頭目出關詰之。」

  按別志載,黃安,南寧府人。由舉人永樂間授常州府同知,升交趾宣化府知府。赴部考績,為交趾長吏第一。尋升湖廣參政。黎氏復叛,安督餉至長沙而卒。觀此,則當時死事交趾者,不特侯保等之陣亡而已也。噫!

  是年,詔以給事中柯暹、御史何忠、鄭惟暹、羅通俱為交趾知州。時暹等言事訐直。歷詆大臣之任事者無憂國恤民之心,指斥工部尚書李慶。慶不能平,言於上,請罪之。上不許。既而慶等乃薦暹等才堪牧民,於是皆升為知州而處之遠方州。

  二十二年,上親征北虜還,不豫。次榆木川,崩。(享年六十)仁宗即位,詔禁止雲南、交趾採辦金銀。初,訃至京師,皇太子即遣皇太孫赴開平迎梓宮。太孫瀕行,啟皇太子曰:「出外有封章白事,非印識無以防偽。」皇太子顧侍臣楊士奇等曰:「渠言良是,但行急,新制則不及。」士奇對曰:「太行皇帝初授東宮圖書,可權付太孫,歸即納上。」皇太子從之。即取授太孫曰:「此大行皇帝初授我者。有啟事以此封識來,此不久亦當歸汝,汝就留之。」既行,皇太子謂士奇曰:「汝此說是雖出從權,亦事幾之會。昔大行臨御,儲位久未定,浮議喧騰。吾今就以付之,浮議何由興?」皇太孫至鵰鶚堡,遇梓宮。哭迎軍中,始發喪。是月初十日壬子,梓宮至京師。出前戶部尚書夏原吉、刑部尚書吳中於獄。二人諫止北伐,係內官監四年。皇太子親監係所與哭。令出視事,且問以時政。原吉言東南民力困於漕運,請都南京以省供億。繼請撫流民,罷西洋取寶船,止雲南交趾採辦金銀數事。從之。

  又先是漢王高煦受冊封。命居國雲南,以不欲遠去辭。後改命青州,亦堅意不行。常侍成祖在北京,懇辭還南京。高煦所為多不法。成祖以其長史程琮、紀善、周巽等不能匡正,皆黜交趾為吏。高煦猶不悛,府中有私募者軍士三千餘人,不隸籍兵部。縱衛士於京城內外劫掠,支解無罪人投之江,殺兵馬指揮徐野驢及僭用乘輿器物。成祖頗聞之,還南京。以問蹇義,義不敢對,固辭不知。又問楊士奇,對曰:「漢王始封國雲南,不肯行,復改青州,又堅不行,今知朝廷將徙都北京,惟欲留守南京,此其心路人知之。惟陛下早善處置,使有定所。用全父子之恩,以貽永世之利。」成祖默然。後數日,成祖復得高煦私造兵器,陰養死士,招納亡命,及漆皮為船教習水戰等事。成祖大怒,召至面詰之。褫其衣冠,縶之西華門內。皇太子懇為救解乃免。成祖謂侍臣曰:「若此所為,將來必不靜,今削兩護衛,處之山東樂安州。蓋去北京甚邇,如其作禍,可朝發而夕擒之。」乃皇太子監國,成祖不時有疾。兩軍距隔數千里,小人陰附漢府者讒構百端。侍從監國之臣朝夕惴惴,人不自保。會有陳千戶者,擅取民財。事覺,皇太子令謫交趾立功。數日,復念其軍功,宥之。有譖於成祖曰:「初上所謫罪人,皇太子曲宥之矣。」遂逮陳千戶,殺之。以贊善樂潛、司訓周冕預聞而不諫止,並逮下獄,皆死。

  洪熙元年,命兵部右侍郎戴綸出鎮交趾。時進擢東宮舊僚,以左庶子陳山為戶部左侍郎;洗馬張瑛為禮部右侍郎;戴綸為兵部右侍郎;中允徐永達為鴻臚寺卿;贊善藺從善、王讓為翰林侍讀;惟中允林長懋出為鬱林知州。既而遣戴綸出鎮交吐。初成祖欲太孫講習武事,於學問之暇,命歲時出獵。長懋及綸每諫不聽,綸因具奏言之。初不知本成祖意,故最為太孫所不樂。而陳山、張瑛以每事順旨被寵。未幾,長懋、綸皆生怨望,下錦衣衛獄。上得綸奏,親詰之。綸抗聲辨綸激切。上怒垂之,竟死焉。長懋坐禁係者十年,正統初始赦出之。綸諸父河南知府賢、太僕卿希文,合族百餘口,皆被逮籍沒。而希文幼子被宣賜名懷恩。成化中為司禮太監,召掌交趾布按二司事。

  工部尚書黃福還。以兵部尚書陳洽鎮交趾,兼掌布按二司事。福治交趾,視民如子。徇其所好,祛其所惡,勞輯訓飭,躬勤不倦。每戒郡邑吏咸修撫字之政。新造之邦,政令條畫,無巨細咸盡心焉,於是交人皆愛戴之如父。中朝士夫夫以遷謫至者,咸加溫恤,疾病躬造視之。拔其賢者與之共事,及以教道其民。中官馬騏怙恩肆虐,福數栽抑之。麒誣奏福有異志。文皇深照其妄曰:「此君子不容於小人。」寢其奏。福居交趾十八年,上念其久勞於外,召還。交人扶老攜幼送之,皆號泣不忍別。

  陳氏建曰:「是時交趾所恃者二人:張輔善用兵,威震殊俗,交土所恃以靖。黃福善撫字,惠流遐裔,交人所恃以安。今既不以張輔鎮守,復召黃福還朝,愈失之矣。交土自茲益臲卼矣,豈非一時輔相之過與!宜乎霍文敏以交南之復失歸咎於三楊諸人也。

  中官馬騏傳上旨,諭翰林院撰敕,命騏復往交趾。間辦金銀珠香。時騏被詔召還未久,本院官覆奏,上正色曰:「朕安有此言!卿不聞渠前在交趾荼毒軍民乎?交趾自此人歸,如解倒懸。又可遣耶?此人近在內間多方請求,朕悉不答。卿等宜識朕意。」遂止。

  陳氏建曰:「馬騏傳旨,使非本院覆奏,則為失不細矣,是時仁廟剛明,總攬乾剛。而馬騏猶萌恣睢之念,況其他乎!由此觀之,中官之惡,抑之猶恐其肆,況從而寵之縱之耶!宜乎正統而後,振、直、廣、瑾輩之為惡,無有紀極也。愚謂中官傳旨,並宜執例覆奏,庶杜奸萌。」

  宣德元年,交趾總兵官成山侯王通帥師討黎利不利。兵部尚書陳洽死之。先是仁宗遣中官山壽賚敕赧黎利之罪,命為清化府知府。利不從,聚眾寇掠,勢益張。通帥諸衛官軍往討。洽以為宜駐師石室縣之沙河,以覘賊勢。通欲渡河,而陳洽反覆諭以利害,且陳方略。通弗聽。翌日五鼓,麾兵以渡。洽不能止。次寧橋,與賊遇,自己至未,力戰,互有勝負。洽奮馬突入賊陳,欲擒其首惡,身披創甚。通懼師卻。洽遂遇害。事聞,贈少保,諡節愍。官其子樞為給事中。

  交趾平州知州何忠為黎利所執,死之。忠,邢州人。永樂中進士,授御史。以言事出為知州。至是,黎賊侵圍鎮城,藩鎮以忠有膽略,使懷奏潛請王師。忠夜步走出城二百餘里,被賊伏兵所執。諸賊酋喜曰:「何知州聞名久矣。」共舉酒酌忠曰:「能從我同享富貴之樂!」忠大怒,唾地罵曰:「臊狗奴!吾天朝臣,豈食汝犬彘之食!」奪杯擲中虜面,流血盈頤。遂遇害。事聞,上深悼惜之。敕旌其門,賜諡曰忠節。

  忠臨難,從容賦詩曰:「萬里孤城久困時,腹中懷奏請王師。紅塵失路風霜苦,白日懸心天地知。死向南荒應有日,生還北闕定無期。英魂不逐西風散,願助天戈殄叛夷。」

  命安遠侯柳升帥師赴交趾徵黎利,以兵部尚書李慶恭贊軍務。陳洽既敗死,黎利勢益猖獗,遂圍交州。成山侯王通奏請益兵。詔命升等將七萬人以往,且敕慶舉六鄉之屬有才略者以自助。慶奏郎中史安、主事陳鏞等十餘人偕行。黎利進逼交州城,王通御之,連戰斬賊將黎豸、黎善。賊眾奔潰。諸將請乘勢過江擊之,賊必成擒。通不從。猶豫三日不出兵。賊覘知通怯,復集餘眾四出,進逼交州,圍城。通斂兵閉門不出,利致書於通請和,求進貢方物謝罪。通遣人伴賊使入京。

  柳升師至隘留關,利復具書詣軍門,請罷兵息民。且言求得陳氏之後曰暠者,實安南王暊三世嫡孫(按安南陳氏無名暊者),竄身老撾二十年矣。乞循太宗皇帝繼絕之初意,賜立陳氏後主其國,則一方幸甚。升等受書,不啟封,遣人奏聞。時賊柵隘關南拒守。升連破之,直抵鎖夷關,如入無人之境。升有矜色。升雖勇不好謀,時左副總兵保定伯梁銘參贊軍事,兵部尚書李慶皆病。幕府官吏安、陳鏞言於李慶曰:「總戎之志驕矣,公宜力言之。且夷情譎詐,不可以屢敗忽之。安知其不示弱以誘我!況敕書數次戒說謂賊專以設伏取勝,不宜輕率待之。公宜速入言之。時慶扶病,強起與升力言。升唯唯而已,中實無戒慎意。明日前進以百騎獨先之,副將崔聚及慶等皆在後。升前度橋。既度,橋遽壞。陷泥淖中,後隊阻不得進。賊伏兵四起,升中鏢死。右參將都督崔聚斂兵入營。是日梁銘卒;明日李慶亦卒。又明日聚率兵進至昌江。賊大驅象而前,軍亂驟被擒。賊大呼降者不殺,官軍或死或奔無降者。安、鏞皆曰:「吾輩見危授命耳!」是日亦皆遇害。賊百計強聚降,終不屈,遂殺之(聚宿將也)。

  工部尚書黃福歸自交趾。先是馬騏既激變交趾,陳洽繼福掌布按二司印,累奏乞還福舊任,以交人思福之深也。上從之。命福與柳升偕行。我師既失利,福為賊所得,皆下馬羅拜曰:「我父母也。公向不北歸,我曹不至此!」言已皆泣。福斥之,諭以順逆之理。賊終不忍加害。其酋長餽以餱糧,乘以肩輿,贈以白金,送之出境。至龍州,福悉以所贈歸之官。

  黎利寇陷諒江府,知府劉子輔死之。子輔,江西廬陵人。初初為廣東按察使,坐累,左遷知諒江府。為人惇樸,不事表暴,撫綏其民如子,民咸愛戴之。時寇勢熾甚,他郡縣多已陷。子輔與守將倡兵民效死守數月。寇增眾攻城。食且盡,而人心益固。既而又逾月,寇攻益力,遂破城。城中兵民皆盡力鬥以死,無一人降者。子輔知事不支,曰:「吾奉命守郡,郡亡與亡,義不可汙賊手。」遂自經死。一子一妾皆先子輔死。上聞,贈子輔參政,賜祭服其家。

  陳氏建曰:「是時交趾二十餘州郡,文武官吏死於黎利之難者何啻數百千計。如何忠、劉子輔諸人名氏節槩僅僅見之,餘多湮沒無聞焉。惜哉!

  柳升等既敗死,通大懼。乃集將士議。以城不可守,戰不可勝,不若全師北歸。眾皆從之。通乃大集文武將士,出下哨河,立壇與黎利為盟結約。通大宴利,贈以金織文綺表裡。利亦奉重寶為賂。通不請命,托以便宜,率布政使弋謙以下班師還朝。先是沐晟受命佩徵南將軍印。由雲南與升同討賊師,至水尾縣,賊水陸拒守。晟督兵造舟,屯於高砦,分道而進。時朝廷已得利前與柳升書,利所進表亦至京師。宣宗皇帝召大臣議之,英國公張輔曰:「將士勞苦數年,然後得之。此表出黎利之譎,當益發兵誅此賊耳。」蹇義夏原吉亦曰:「舉地與利無名,徒示弱於天下。」問楊士奇、楊榮,榮曰:「永樂至今,勞者未息,困者未蘇。不若從其請,可轉禍為福也。發兵之說必不可從。」士奇曰:「太宗初心求立陳後。求之而不得,乃郡縣其地。今行祖宗之初心,以保祖宗之赤子。此正盛德事,何謂無名!且漢棄珠崖,前史為榮。何謂示弱!願陛下今日明決。」上曰:「皇考追憾此事,吾聞之屢矣。」明日出皓表。諭群臣曰:「論者不達止戈之意,必謂從之不武。但得民安,人言何恤哉!」遂命禮部侍郎羅汝敬為正使,右通政黃驥、鴻臚卿徐永達為副使,賚詔往諭陳氏嫡孫暠,俟官屬耆老核實來聞,即遣使冊封。命沐晟罷兵還鎮。總兵官以下各散,新置大小衙門各罷。先是,交趾新民不願從賊,至有合城拒守而死,無一人降者。有挈家浮海來居中國者,有竄名戎伍隨至中國者。

  王通至京師,文武群臣劾奏通及弋謙、馬騏等違命擅與賊和,棄地班師之罪。命法司等官會鞠。悉下錦衣獄,藉其家,免死除名。

  按交趾之復陷為夷也,如唐河北再失。乃由於宰相失謀所致,而豈黎利之善用兵乎!使當時留張英公鎮守其地,不使馬騏監軍,雖反側無患;不召黃如錫還朝,遣張英公討黎利,賊旦夕可平者。二楊皆幃幄重臣,曾無一言以告,使事機再失。乃徒勸朝廷棄地與賊,不及蹇、夏之見遠矣。迨夫正統麓川之役,豈若討黎利而平交趾之為善,乃不聞阻其出兵何也?又馬騏所犯,當依激變之律。其罪浮於王通,在洪熙中還朝時不正法伏誅以謝交人,漏網可恨。後詐傳上旨,往彩交趾金銀則其誣上行私,雖振、直、劉瑾何加焉!使非遇仁廟之剛明,未必不再遂其奸也。噫!

  陳氏建曰:「交趾棄守之議,二楊以息兵養民為說,意固美矣。然是時交趾設置文武諸司大小四百七十餘所,官吏將士何啻數萬。交趾一棄,數萬人皆為南荒之鬼,不亦悲乎!吾邑羅公亨信以給事中詿誤,謫使交趾九載。洪熙初用洗馬張瑛薦始得召還為御史。既還而變作。後亨信曆官都御史,有功於邊,為時名臣。使非張瑛之薦,難乎免矣!」

  按別志載,永樂中,有幼孫戲歐祖母者,論當死。刑部主事李厚鞠之曰:「童稚無知,豈有惡意。坐之重辟枉矣。」疏請寬其罪。不聽。繼之以泣,太宗親訊之。以物試童,東西頗如意旨。上恕曰:「童能識左右,何謂無知?」遂謫厚安南椽。厚在安南者凡三年。上忽感悟,召為吏部主事。行五日而安南叛亂,華人之流寓者皆死焉。論者謂厚之免,好生之報也。然宣德初詔榮昌伯智有云:「利賊包藏禍心,已非一日。始若易取,誤信人言。惟事招撫,迄今八年,終不聽命。忠臣罹害,良民被毒,其誰之過!智等其急進兵,務協和成功。來春不捷論罪。」則宣宗之決意滅賊可知矣。後惑於二楊之說,棄地與寇。竟不思仕於其地者,亦當有處之也。使當時計慮深長,或命張輔再以重兵臨其疆上。相機而動,可取則進剿,不可取則許赦。仍詔其將交趾命官無大無小,盡送還朝,方宥其罪。則賊既喜得封,必肯從令。而我華冠裳豈遂淪沒於炎瘴也耶!

  羅汝敬等至交州,黎利已先弒暠,詐言暠遇疾卒。設女樂宴飲。汝敬怒,盡碎其器,叱曰:「國嗣亡而用吉禮,何也?」四年二月,汝敬等還。利遣人貢方物。三月,遣通政徐琦、永達、行人張聰敕諭利。三月,琦等還,利遣人貢金銀釦器方物。並上國人奏,言陳氏孫暠已卒,子孫並絕。利撫綏有方,得民心,乞令管攝,永為藩臣,奉職貢。六年五月,利上表謝罪,獻代身金人。六月,遣行在禮部侍郎章敞、通政徐琦詔利權署安南國事。七年二月,敞等還。利遣人貢謝。八年,又貢。

  劉執齋《贈安南貢使詩》曰:「萬國提封總帝家,安南誰道隔天涯。金<氵亟>舊錫周王履,玉節頻浮漢客槎。山盡鯨波和雨露,星回鼇極記年華。諸射爺使承優渥,驛路馳驅莫憚賒。」

  利在國僭號稱制,仍偽建東西二都(嘗寇陷雲南所轄寧遠州,亦並屬焉)。分其國為十三道。乃置百官,設學校。每道設承政司、憲察司、總兵使司。仿中國十三都布按三司也。曰山南;曰京北;曰山西;曰海洋;曰安邦;曰大原;曰明光;曰諒化;曰清華;曰義安;曰順化;曰廣南;欲示其土地之遼闊。每司實不及中國一大郡。學校之士皆名為生徒,循元制,以經義詩賦取士。詩用七言律。

  黎利尋死。九年,廣西總兵山雲言利死。長子狂妄,次子幼弱。奸臣黎問、黎察構相仇殺,夷民驚懼。諒山土官阮世寧、七源土官阮公廷率眾避難來歸,願居廣西龍州及太平府上下凍州。上敕云曰:「利本起微賤,因奏立暠,從人望。朕志在息民,遂詔罷兵,徐議立暠。利遽奏暠死。暠之死,利所為也。朝廷即欲問罪,不忍毒民,令權署國事。多行不義,為天所殛。爾戒飭邊兵,嚴謹守備勿忽。世寧、公廷可善撫之。」

  按自是之後,中國人多潛入交南。至有受偽御史者,教之窺伺雲南,遂誘我逋逃,覘我虛實。鎮南關外類多華人,而臨安諸郡所在有夷賊矣。蓋阮世寧等可來,則我華人亦可去。此逃人之不可留,以自開其釁如此也。

  交趾遣人以國喪告。乃命行人郭濟、朱弼往祭利(利僭號,改元順天。竊位六年,死,偽呼大祖)。利子龍,偽名麟。請封,仍命權安南國王事。景泰庚午,命行人邊永頒詔安南。其君臣至館迎謁,欲拜階上。永正色責之曰:「安南名禮義之邦,今何如此傲慢!」眾瞿然起,拜階下(永,河間任丘人,天順乙丑進士)。

  正統七年,詔封黎麟真為安南國王,賜塗金銀印。命禮部侍郎章敞、行人侯璡往行禮,至其境,關門低且隘,先驅者謂當傴度。璡叱之曰:」此中國豕狗竇也,於土人出入則宜。今天命下臨,豈可由此度!」迓者驚懼,為徹關,乃度。交人承命,禮不敢肆。璡歸,贐儀毫髮無受。交人益賢之(璡,山西懌州人。永樂癸卯鄉試第一,登進士)。

  黎麟死(自是皆有二名。的名以事神祗,偽名以事中國。蓋其酋習於欺誕,自宋陳威晃偽名光昺已然,不獨今也。龍僭號九年,改元者二:紹平、大寶,偽呼太宗)。子基隆,偽名濬,紹封。

  天順元年,奏乞賜袞冕,如朝鮮國王例。不許。

  三年,庶兄宜民弒之,自立。國人誅之。(基隆僭號十七年,改元者二:大利,延寧。偽諡仁宗。宜民偽名琮,封諒山王。僭號僅九閱月誅,改元天典,降稱厲德侯。)基隆弟思誠,偽名灝。紹封。

  弘治元年,翰林侍講劉戩(江西安福人。進士及第)持即位詔往諭思誠,時方加兵占城、緬甸,思誠頗桀驁。戩承命,即從兩僕道南寧,疾抵其境。交人皆驚。凡途候館謁,視昔倍恭。至之日,頒詔。明日,宴畢遂行,餽遺豐腆,一無所顧。遣陪臣道國主意,追送於途。期必致之。戩復以書,並寫初入關詩示之,始去。後交人表謝,有「廷臣清白」之語,及為建卻金亭於思明道中。後復遣行人董振頒詔其國。

  李東陽送<糹辰>詩曰:「紫泥新詔出彤宮,帝遣南乘使者驄。四面樓船通海氣,九霄旌節下天風。仙蓂萬葉占堯歷,化日重暉仰舜瞳。聞道奉楊恩澤遍,遠人無地不呼嵩。」

  十年,思誠死(思誠,龍第四子也。僭號三十八年。改元者二:光順、洪德,偽呼聖宗)。子鏳,偽名暉。紹封。其臣黎彥俊克貢使,欲由龍州入南寧憑祥。知州李廣寧以國初設鎮南關,在其境,爭之,聞於朝。詔如舊。

  十七年,鏳死(僭號七年,改元景統。偽呼憲宗)。長子<左氵右亭去丁改羊>立(改元泰真)。僭號未及紀年而死(偽呼肅宗)。弟叟,名誼。詔封。寵任母黨阮種兄弟。恣行威虐,屠戮宗親,<宏鳥>殺祖母,國人詛怨。種奪主權擅命,漸不可制。

  成化十二年,詔改南京戶部左侍郎王恕為左副都御史,巡撫雲南。先是雲南鎮守中官錢能怙勢貪縱,遣其麾下指揮郭英,取捷徑往安南求賂。凡朝廷遣使往安南皆道廣西,未有由雲南者。於是安南君臣駭愕。久之,欲因間啟途,遣一酋以兵尾其後。將近邊,英紿其酋請先白守關者,因晚歸,邊吏戒嚴,安南兵始去。事既傳聞籍籍,謂英勾引外夷窺邊。朝議命恕往巡撫其地。恕至,即令按察司捕英治之。英懼,赴井死。沒其寶石於官,械其黨至京師誅之。恕上言:「昔交趾鎮守非人,致一方陷沒。騰衝啟釁,致麓賊叛逆。今日之事殆又甚焉。」且勸上不寶異物,凡花木禽獸寶玩宜一切拒絕。在雲南凡閱月,疏二十上,直聲動天下。

  十六年,議徵安南,既而罷之。時安南累歲侵擾占城。占城遣使入奏請討之。汪直因獻取安南之策。職方郎中陸容上言:「安南臣服中國已久,今事大之禮不虧,叛逆之形未見,一旦以兵加之,恐遺禍不細。」直意猶未已,傳(時中官汪直專寵用事)上旨索永樂中調軍數。時劉大夏亦在職方,故匿具籍。徐以利害告尚書餘子俊,力言沮之。事乃寢。

  陳氏建曰:「程篁墩紀陸職方事,稱其沮徵安南之事尤偉。夫汪直是時東篝怨於女直,北挑釁於韃靼,二方已兵連禍結,殃民辱國矣,交南之役使直復得逞其志,天下安危未可知。幸而本兵諸公協力沮止之。豈非祖宗之靈,社稷之福,斯世斯民之大幸與。」

  弘治八年,安南侵佔城。占城國王遣使入奏,請命官往問其罪。上欲從之。大學士徐溥等上言:「《春秋》王者不治夷狄。安南雖奉正朔,修職貢,然恃險負固,積歲已多。今若遣官往至其國,海島茫茫,徒掉寸舌。小必掩過飾非,大或執迷抗命。若置而不問,損威已多;若問罪興師,貽患尤大。宜勿聽。」乃止。既而中官傳旨命上乃止。武宗即位,詔遣修撰倫文敘頒正朔於交趾。

  按文敘,弘治己未狀元也。是歲主試學士李東陽、程敏政發策,以劉靜修《退齋紀》為問,人罕知者。江陰徐經與南畿解元唐寅舉答無遺,矜誇喜躍,輿議沸騰。禮科給事中華昶劾之。敏政自言夙構試目,疑為家人竊賣,凡知策問者俱黜落。揭曉後同考官給事中林廷玉復疏敏政可疑六事。詔獄廷鞠,經稱嘗以雙綺餽敏政。出入門下,夙構試目實從家人得之,故與寅陳說。獄成,敏政奪職;經、寅俱為民。昶與廷玉皆外謫。而文敘首擢焉。李東陽《贈倫文敘詩》曰:「藩邦地重極炎洲,詔使名高出狀頭。一代風雲龍虎會,百年郊藪鳳麟游。殊方盡處聞天語,舊屋歸時記海籌。彩得民風兼國俗,玉堂青史待刪修。

  種逼誼自殺(僭號四年,改元端慶。降稱厲愍王。種偽尊為威穆帝)。立阮伯勝(種弟也)。國臣黎廣等討誅之。立思誠孫瑩,偽名晭。

  六年,遣編修湛若水往封之(思誠第五子鑌,偽名琚。生子瑩誼,被弒,無子。國人立瑩,改元洪順。偽尊其父鑌為德宗)。

  十年,瑩遣阮仲逵入貢。

  東陽贈若水詩曰:「聖朝荒服盡冠纓,嶺外安南舊有名。文字不隨言語別,道途長共海波平。一家兩被周封命,六載三回漢使旌。天上玉堂非遠別,故鄉重忄尉倚門情。」

  瑩既立,恣行不道。十一年,社堂燒香官陳暠與子炳、升作亂,弒瑩(僭號八年,降稱靈隱王。後偽呼襄翼帝)。自立僭號(仍稱大虞,改元天應)。詭為陳氏之後。都力士莫登庸叛降,暠尋復與黎氏大臣阮弘裕起兵攻之。暠敗走,獲其子昺及其黨陳遂等誅之。暠與升奔諒山,據長慶、大原、清都三府。登庸與大臣共立瑩子椅,偽名譓。謀請封,因國亂不果行。椅以登庸有興復功,偽封武川伯,總水步諸營。登庸既掌兵柄,乃潛蓄異志。十三年,黎氏臣鄭綏以椅擁虛位,登庸不臣,乃立黎氏族子酉榜。攻其都城。椅出奔,登庸率兵攻綏。綏敗走,登庸捕酉榜,殺之。椅歸國,登庸自為大傅仁國公。十六年,登庸率兵攻陳暠。暠敗走,死。登庸乃納椅母為妻。